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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、熱帶雨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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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、熱帶雨林

事情是這樣發生的。

在清晨最繁忙的時間裏,德維娜跟椰夕一起去看割膠工做工作準備。

臨近中午,兩人才調頭回去,走捷徑,從熱帶雨林外緣徑直前行。在這裏,古椰夕意外發現一顆閃閃發光的東西。

當時,正午太陽是從頭頂照下來的,所以她確定那藏在密葉下方的“金光”並不是艷陽的斜暉。

德維娜大概是有種族天賦,很懂唱歌,一直哼著當地民謠在前方領路,歌聲婉轉悠揚。

“德維娜,你等等……”古椰夕站定,仰望,出神地喃喃著,不覺靠近那個樹洞附近。

——假如是真的,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。

一種特殊植物的樹脂,在上千年前滴落下來。那飽滿的汁液,完全包裹住一兩個小昆蟲的身體,凝固,變作成千上萬年的透明秘密。

隱約可見,那並非普通琥珀,它形狀優美、體積夠大,貌似包含兩個生命體。出現在此,一定經過無盡波折,從千萬年前就開始顛沛流離,終輾轉到這個樹洞內。期間,意外陷入地下,再從沙石中偶然冒出來,流落到這裏時已穩定形態,晶瑩剔透。

椰夕視力極好,但以此距離,仍無法看清那裏面包裹的是蜘蛛還是蝸牛,或是什麽別的動植物。她瞇緊眼仰望許久,脖子酸痛。

她不像當地人懂得爬樹,只好叫德維娜過來,爬上樹去取那東西。但這時,她察覺自己已聽不見德維娜的歌聲。

她猛然回過頭去,只見鋪天蓋地的幽綠籠罩視野。她環顧四周,走來走去,草編人字拖差點從泥地上滑飛,人也險些摔倒,扶著樹幹才站穩。森林頂端,一只烏鴉撲騰著飛過,陰影掠過茫然的臉龐。

這一晃,她的心也晃沈下去。

她渾身顫抖,開始呼喊:

“德維娜?”

“德維娜!”

“德維娜……”

*

幾小時過去,天色漸暗,森林裏天黑得比外面早。

古椰夕在原地等待過一段時間,卻不見德維娜繞回來深知自己不能久留此處,要主動摸索出路。這可是雨林,等到天黑就會變成野獸的晚餐。

郁郁蔥蔥的古老雨林中,處處糾纏著藤本植物,無所不在的藤蔓形成一堵堵“藤墻”,桑科榕屬植物同樣如此——用發達根系建立“根墻”,絞死一棵棵樹幹致其倒地。

人往哪裏走都被萬般阻撓。

腐臭的大王花還時時閃現,一個不小心回頭,古椰夕被嚇一大跳。

因太熱太累,她扔掉了礙事的草編帽——這樣一來,她身上唯一的淺色就沒了。更讓她後悔的是,今日穿著最愛的椰綠色吊帶裙!這個顏色,就跟森林的顏色無差。

悔恨一旦開始,就難以停止,她開始恨自己聽割膠工們講那麽多奇聞異事,此刻,那些故事就像烏鴉似的在林端不斷掠過,一只接一只,掀起茂密如雨林的想象力。

一路艱難前行,來到的每一個地方,都像是第二次經過。綠裙子臟透,胳膊和小腿也不免留下傷痕。

她實在帶不動速寫本,只好將本子扔掉。白畫就白畫吧,只需撕一頁白紙用來寫遺書。

但她平時話那麽多,此刻面對一張白紙,竟不知說什麽,最後決定畫一幅畫。

她坐在樹幹上邊哭邊畫,還不忘給圖畫配文字,寫字時抽抽搭搭、嗚嗚咽咽念出來:

“早、早知道,就不要答應江楓那個交易!無聊到底!但是,但是……不答應的話,我跟他還會不會有後續?一定沒有的,他又不會給我打電話,我死了,他當然轉身就回花園裏去啦……”

——這是最後一段。

前面還有幾段:

首先,合青女士,我對你唯一的感激不過是你把我生下來。但很可惜,這份感激早就在“生而不養”的折磨中蕩然無存。祝願你跟你真正所愛的男人生的男孩成為鋼琴家,雖然,我打賭那搗蛋鬼長大後只會不務正業……

還有祖母,Pauline女士,我很高興認識你,真的。雖然你是我繼父的母親,跟我毫無血緣關系,但你其實是我最親的親人。你長得很美,生活審美也很好,而且你很酷……我羨慕你對某些東西的執著和熱烈——它們讓你至今還像少女一樣活著……

古椰夕另外還零散地交代了一些事。她哭到差不多,把紙折疊起來,放在內衣裏,攢力氣繼續前行。

*

古椰夕自認還是有判斷力和方向感的,天接近完全黑暗時,她遠遠從樹幹間望見一條路。

——人類的公路。

公路近在眼前,但她再多一步也走不動。連她這樣精力充沛的人都沒辦法再堅持,那就是體力實在不夠,一步都不行。

體內水分變作汗水蒸發殆盡,人渴到說不出一句話,無力喊救命,徹底躺下來。她心想,自己與公路只隔一百米距離,但假如天徹底黑下來時無人發現她,她大概就要永遠躺在這裏?

眼前冒出星星。

也不知是天上真實掛著的星星,還是下午摔倒時腦袋裏撞出來的星星。她至今都覺得腦後隱隱作痛,但她沒有揉腦袋的力氣。

她就這樣躺著。

不行。

她想,還是不行的。就這樣離世未免太過落魄?綠裙子刮得破破爛爛,滿是泥水,人像從泥沼裏爬出來的怪物。她絕不可以這樣醜醜地離開世界呀!

於是,她竭力翻個身,爬起來,跌跌撞撞往前。

公路就像是世界的盡頭。

寂靜詭異的遠山,則像是伏在盡頭的墨色寶石。一個世紀過去,她終於摸到盡頭散發著太陽餘熱的滾燙圍欄,再次癱倒在地,暈暈乎乎地喘息著。

車的聲音和燈光漸漸出現。

不遠處爆發一陣喧嚷,她聽到許多腳步聲向她奔來。

腦後疼痛時時反覆,令她無暇推測是否已經得救。直到,有個人蹲下來,攬她在懷,在耳邊不斷喊她名字:“古椰夕!古椰夕……”

她閉著眼,第一次聽到來自那個人的暗沈而急躁的聲音,心下為自己搞出的麻煩羞愧不已,她想開口辯解什麽,卻發覺喉嚨發不出聲音。

她暈過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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